从法兰克福坐火车到达姆施塔特,坐两站公交再转有轨电车,下车后步行约半小时,我和小伙伴才终于进入了奥登瓦尔德山区(Odenwald)。
山上小村里年纪最大的菩提树(Dorflinden),厚厚的树冠太沉,需要拄两根拐杖。
路边的景色不断变化,开始是各式精致的林间别墅,渐渐地,绿色便成了主调,葱郁的树林只让开一条路来,将将好容两个瘦子并肩同行。左右两边的树们伸出细胳膊,举在天上牵起来。不密不疏地织成一张镂空顶盖,把行人护在下面。深吸一口负离子,教人觉得惬意。
一开始沿着修整过的步道上山,潮湿的路上有许多橙色蛞蝓扭着身子等我们路过。
出镜人物:静静
这里的山区是颇为热门的徒步地点,然而,进了林子之后我们就没再遇上多少行人。但山林里总是热闹的:树丛上的蜗牛探着两根触角,还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橙色的蛞蝓蠕动肥胖的腰身,在走过路上留下一道湿湿亮亮的小银河;还有那些仿佛醉汉的甲虫,许多节小腿儿倒腾着,一步西一步东,不知何时才能到家?
我怕虫,而我那同行的小伙伴是个在山林里生活过的少女,不亦乐乎地干扰它们的日常生活。我就远远给她按一张照片吧。
俯瞰弗兰肯斯坦城堡废墟,不知道会不会真是这样阴暗神秘呢?
截图自德国电视二台Terra X系列纪录片中的《弗兰肯斯坦之谜》(Mythos Frankenstein 2017)
这边树上,某只鸟儿着急忙慌地啁啾一阵,那边树上,另一只不紧不慢地应着。要不是那些传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就是片静谧美好的小森林……
但你看,四下无人,我们又走上了“野路子”:时不时有被伐倒的树横在路上,不见踪影的伐木工人用或粉或黄的荧光色漆,在这棵或那棵树上做了标记。在不懂解读的城市小孩眼中,这些标记营造的阴森气氛,大概与镜子上用口红写的“轮到你了”差不多。更何况还有传说:那炼金术师狄普尔的幽灵游荡在这林间,他的白骨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再转一个弯就要到城堡入口处了!
出镜人物:静静
又不知道走错几条小岔路,我们最终从树丛里钻出来(幸而没有惊到路人),走上了通往城堡遗址的最后500米。
远远从树枝间望见废墟中的门塔
终于来到城堡前:入口处的门塔(Torturm)像个眼神空洞的人站在阳光里,它的右边有个塔型的铁皮盒子供大家捐款支持遗址的维护;左边是座小礼拜堂,目测只能容纳十人的样子。
左侧是一座迷你礼拜堂,穿过右边的门塔(Torturm)可以通向主堡(Kernburg)
由当地政府机关设立的信息牌告诉我们:1252年,弗兰肯斯坦城堡第一次出现在公文中,在其后400年的时间里,一直由名为“弗兰肯斯坦”的贵族家族居住。17世纪时被卖给了黑森-达姆施塔特方伯爵(Landgraf von Hessen-Darmstadt),用于收容从战场上返回的老兵,而城堡也是在那个时期渐颓败下去。到了20世纪,又成了周围人们周末短途旅行的目的地。
这铁门不知通向哪里?
信息牌还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们:玛丽·雪莱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亲眼见过这座城堡。
1814年雪莱夫妇的确曾在莱茵河流域旅行,9月2日夜间,玛丽·雪莱在距离城堡15公里的盖恩斯海姆(Gernsheim)停留了几个小时——有人认为,女作家就是从那里望见了弗兰肯斯坦城堡。但事实是,即使是在白天,正常人也无法从盖村望见城堡。
登上曾供人居住的塔楼(Wohnturm)
出镜人物:静静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一座没有故事的城堡:
这里还有屠龙骑士的传说:17世纪时,山上的水井里盘踞着一条林德虫(Lindwurm,就是通常出现在童话里的恶龙),给本地农民造成了诸多伤害。贵族骑士吉奥格·冯·弗兰肯斯坦(Georg von Frankenstein)听到百姓的哀叹,决心为民除害。于是他穿戴好铠甲,戴上佩剑,下到井中与恶龙搏斗。骑士最终战胜了恶龙,然而恶龙喷着火焰,在临死前用尾巴上的毒刺扎伤了骑士的一条腿。骑士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城堡中,三天后伤重不治死去了。
空荡荡的木窗框里没有玻璃,天虽晴,山上的风却不小,空中的云涌动着。
出镜人物:静静
这位屠龙勇士的墓碑现在仍在下比尔巴赫(Nieder-Beerbach)的教堂里,墓碑上可以看到他身穿铠甲、脚踏恶龙的形象。
不知道读者你会不会觉得这个故事耳熟?欧洲中世纪不知道有多少座山里住着恶龙,无论恶龙是吃素(破坏农作物)还是吃荤(抓走童男童女),最后大都被一个名叫乔治的骑士降服(“乔治”对应的德语名就是“吉奥格”,偶尔勇士也可以叫齐格弗里德)。
玛丽·雪莱虽没有亲眼见过弗兰肯斯坦城堡,但她是否从继母那里听过格林兄弟搜集的故事呢?格林家两兄弟是不是真的听过狄普尔的传闻呢?这许许多多的传说故事既无法证真,也无法证伪,永远地笼罩在历史的迷雾中。
我这场不完整的“圣地巡礼”结束了,我和小伙伴没有在这里遇见“怪物”,传说中的恐怖城堡也毫不恐怖(甚至有一点点可爱)。甚至,在我们打算下山的时候,还遇见一对新人要在城堡边的迷你礼拜堂里举行婚礼。新娘穿着款式简洁的丝质长裙,拿着一小束手捧花,活泼的小花童在一边嬉笑着。这大概是古老传说的迷雾散去,平凡的现实世界重新显露出原本模样的时刻吧。
原路返回下山,又遇见老菩提树,在树前的小泉接一抔水,掌心清凉。
从现代的视角回望“科学怪人”的故事:医学生弗兰肯斯坦或许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位尝试移植手术的人;小说的中心问题“人类如何能战胜死亡?”依然没有答案;现代社会也仍有许多像弗兰肯斯坦的怪物那样被视为异类、得不到认同的人;人类想要成为神或至少接近神的野心也没有改变……玛丽·雪莱的创作仍有回响。
200多年前诞生的故事,催生它的社会环境与科学发展背景已经不复存在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还能让读的人有所怀想和慨叹,只要它还能激发灵感,故事就值得讲下去;时过境迁,传说诞生的地方在繁荣后颓败,在颓败后重生,往昔的踪迹难寻、真假难辨,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还能在那里听到、看到、感受到新的故事,旅行也就值得继续下去。
图片来源:邱瑞晶摄影
作者简介
邱瑞晶,中德“印”迹专栏作者,从“圈里人”的角度为大家讲述出版与印刷界的中德趣闻轶事。同济大学德语系毕业后远走德国,在纽伦堡-埃尔朗根大学图书学专业取得硕士学位,现于纽伦堡-埃尔朗根孔子学院任图书出版项目助理。攻读硕士期间,分别成为斯图加特克莱特-柯塔出版社(Klett-Cotta Verlag)和维尔茨堡艾瑞纳出版社(Arena Verlag)的第一名中国实习生。既是常常光顾莱比锡、法兰克福及上海书展的出版新人,又是积极围观德国大众电影、电视、纪录片的字幕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