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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不如怀念 – 歌德与贝多芬

发布时间:2017-12-19浏览次数:1762

德国的两位世界级巨匠:一位是古典文学的代表;一位是古典音乐的代表。一位是绵延沉稳著作不断的83年;一位是辉煌和痛苦并肩的57年。歌德与贝多芬,同样成功却风格迥异。

© Hu Chunchun

1812年相见时,歌德63岁,贝多芬42岁。都已各有建树颇有声望,见面前也已彼此闻名、相互通信,颇有景仰之意。从记载来看,贝多芬的景仰表达得更热烈一些。所以,在距离布拉格九十公里的温泉疗养地Teplitz的那次会面,有点像现代的见网友—聊了许久,有所了解,挺向往看真人的。而这次见面,也没逃过见网友的一大结局:见光死。

其实,如果能穿越回去,超能力似地站在魏玛和维也纳之间的半空中两边望一望,不用等到相见,也能预想到他们的不欢而散。

歌德出身富裕,性格温和,凡事不喜正面冲突;贝多芬家庭穷苦,而且经过酗酒父亲的拔苗助长式训练。他十多岁时跟别人学音乐时,老师们已经能看出这个孩子的特点:极有天赋、性格冲动、缺乏教养。从波恩到维也纳,贝多芬一辈子都没变过,就像那幅经典画像:怒目圆睁、怒发直竖、怒冲霄汉...再配上那首叩问命运的交响曲,不低头不妥协。

见面之前,贝多芬已经耳聋。由此带来的打击与不便,加剧了他的冲动和易怒。

经一位年轻女作家促成,歌德和贝多芬在Teplitz同呆了几天,时有见面。因性格差别甚大,龃龉在所难免。而最终也是最大的冲突,据说是这样的:两人散步时屡屡遇见在此疗养的王公贵族,歌德总是彬彬有礼脱帽致敬。贝多芬觉得大可不必如此:贵族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世袭承祖荫罢了。我们是靠自己做出一番事情的,要致敬也该他们敬我们才是。

贝多芬执意要改变歌德频频行礼的习惯,甚至为此挽住歌德的手臂。当一队皇室人马过来时,歌德还是撇开了贝多芬,退让路旁脱帽问候。贝多芬火了,直直地迎面从皇室队伍中间走过去。因他的名望,皇族成员们不但不以为忤,还礼让问候。示范成功的贝多芬,很不客气地教训了歌德。他性格中尖锐的棱角,深深刺伤了长于以笔剖析而不与人正面冲突的歌德。

故事成了流传百世的经典,留下无尽讨论的空间。

痛快是贝多芬痛快:蔑视权贵,对面迎战,大获全胜。只是,到了一定年纪,你大概会想,这样的胜利到底有多少意义。改变世界的,有时候,是一瞬间的摧枯拉朽,但更多时候,是润物无声的温和力量。太猛的攻击、太闪的霹雳,生命力不持久,也折伤自己。

无论歌德出于何种原因和习惯,脱帽谦让都不算是太谄媚(大概我们看惯了封建社会动不动就下跪所以底线比较低)。贝多芬即便不赞同,也不必太激烈,更不必非要改变对方。你让你的,我蔑我的,就好了嘛。其二,大可不必为了表示反对而冲进对方队伍里。看上去好像贝多芬赢了,皇室还挺买他的账。但贵族的友好也衬出了他的鲁莽。其三,不必在事后乘胜追击、训斥歌德。以友计,温言讨论不是更好么,何况人家还大你21岁,当爹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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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两人仅有的一趟会面。仰慕没有发展成友谊。仰慕注定无法在这样的两个人身上发展成友谊。

如果只是因为性格原因就不喜欢对方,作为伟人,是不是小气了点?当然不止于此。贝多芬是从童年就喜欢歌德的作品的。他以给歌德的作品谱曲为荣。即便在会面以后,他不能接受歌德作为一个诗人对宫廷的屈膝,也没有改变他对歌德文学价值的崇敬。他仍然宣称自己愿意为歌德牺牲十次生命。这是贝多芬了不起的地方。

而歌德呢,很抱歉,他不喜欢贝多芬的音乐。他欣赏巴赫和莫扎特。他不赞同浪漫主义的音乐,把贝多芬也划归在内。罗曼Ÿ罗兰表达得最准确:歌德接受、承认、钦佩这伟大,但他不爱它。所以,会面之前,歌德就对贝多芬寄来的为他三首诗而写的歌毫无反应。

这也是为什么贝多芬的景仰表达得更热烈一些:歌德敬贝多芬,更多是理智;贝多芬敬歌德,是由衷发乎心的。

歌德为什么不喜欢浪漫主义音乐?简单说,他不喜欢整个浪漫主义潮流。他主张“限制”和“法则”,觉得浪漫主义的文学也好音乐也好,都“过度”。他还讨厌浪漫主义的忧郁和伤感,又嫌那时的音乐太大声。说白了,有点老人排斥新生事物的意思。有趣的是,他自己写的《浮士德》最最浪漫主义,还激发了一群浪漫主义作家。

其实贝多芬既不忧郁也不伤感,他是悲怆、是充满斗志的。习惯冷静和哲理的歌德,应该是害怕他的冲动和热情吧。既害怕火焰点着了,也害怕火焰伤到人。这种害怕也蒙住了他的双眼,让他看不到贝多芬音乐的骨子里跟他一样讲究限制和法则,跟他一样积极向上不作无病呻吟。会面之后,被贝多芬的脾气所伤,他就更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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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生命是完美的。伟大如他们,也没有。

歌德因为与宫廷斩不断的联系,再加上老年的保守,被诟病为御用文人,弄得我小小年纪就自说自话把他和郭沫若归一类。后来才发现,郭根本不能跟他相比。

贝多芬就更纠结了。横冲直撞了一辈子不说,他标志性的失聪,经后人东研究西研究,起因越来越指向一种疾病—梅毒。于是,他与自身弱点的纠缠便跃然纸上。他的愤怒和抗争,不仅对命运,还对着自己。

人性的美与丑、宏大与平庸、光华与缺陷,贝多芬临终时看得明白:“我们大家都错,不过错法各有不同。”

(作者严崖冰就职于德国北威州投资促进署上海代表处)


资料来源:微信公众号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2015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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