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文艺实验室 | 德国出版社实习见闻(4)——给德国出版人的中国书单

发布时间:2018-03-10浏览次数:262

2015年11月-2016年2月,德国斯图加特,克莱特-柯塔出版社(Klett-Cotta Verlag)。

   给德国出版人的中国书单  

米夏埃尔·策尔纳先生是克莱特-柯塔的负责出版方向的两位经理人之一,这也就是说,出版社这一年出哪些书,他有着极大的决定权。策先生有着瘦高的个子,光光的脑袋是个完美的椭圆形,脸上架一副黑框眼镜,大多时候都穿一身灰色的西装,四十岁出头的模样,管理层如此年轻是令我惊讶的。

我所在的版权部每周要与出版人开一次碰头会,并且有个专门的名字,叫作“Jour fixe”(固定日)。第一次见到策先生就是在这样的部门例会上。加上策先生,开会的一共也只有5个人,大家随意地坐在员工厨房里,喝着茶,谈谈过去一周部门工作的新进展。我原以为,自己这个小实习生,大概也就是坐在旁边听一听、(为了避免尴尬地傻坐着)记一下笔记罢了,但策先生却在例会快结束时点了我的名:“邱小姐,我知道您来自中国。能不能请您为我推荐几本中国的书呢?”

听到这个请求,我并不意外,因为之前就听科纳普先生说过,我的前一任实习生,也就是在第一篇文章中提到的土耳其裔姑娘艾瑟吉尔,她就给策先生写过一份土耳其书单。而她在实习期间还帮忙审读了土耳其导演及作家李凡纳利(Zülfü Livaneli)的作品:这本《黑色的爱,黑色的海》据说是她的妈妈最爱读的小说,并且在我实习期间正式在德国书市上面世了——这样高的参与度是让人羡慕的。

东野圭吾在德国虽然没有受到在中国那样的追捧,但也得到了读者的认可。

《嫌疑人X的献身》、《恶意》、《圣女的救济》、《白夜行》德语版书影 @ Verlag Klett-Cotta

“您一定知道,”策先生接着说,“我们推出了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的罪案小说,德国读者对亚洲文学还是很有兴趣的。”

科先生接过话茬:“我们有过中国作家的书,只可惜当时获得的反馈并不理想。”

策先生听了科先生的话略感惊讶,毕竟,余华的小说在克莱特-柯塔出版是在他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情了。“不管怎样,我很想知道,在中国哪些书最受欢迎?哪些书卖得最好?您也不用太费神,罗列三、四本就行了。”

“当然可以,非常乐意!” 整个例会上,我的存在感都几乎为零,策先生的这个请求一下子把靠边站的小透明拉到了舞台中央,还给她打上了聚光灯!

当时的我没有细想,只觉得中国图书市场拥有这样大的体量,轻松的或严肃的,叫好的或叫座的,什么样的文学作品找不到呢?例举三、四本好书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然而,事实证明,我对这项任务的难度一无所知……

作为步入中年的90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来问问万能的朋友圈吧”,至少可以帮我拓展思路嘛。于是一条朋友圈丢出去,收到了许多有趣的提议:

有罗列四大名著和各种古籍经典的,

有推荐畅销小说的:《三体》、《盗墓笔记》、《狼图腾》……

有偏爱古风的:《神雕侠侣》、《甄嬛传》、《琅琊榜》……

有点名全体语文书课文作者的:鲁迅、朱自清、徐志摩、巴金、沈从文……

有支持当代文学的:顾城、王朔、王小波……

还有支持女性文学的:张爱玲、王安忆、三毛……

有较真的小伙伴还问选出“Top3”的依据是什么;也有小伙伴开始抒发对日系推理小说的热爱……

为了继续拓展思路,我采取了第二项行动:到斯图加特市立图书馆去!

夜晚的图书馆从外面看像是一只魔方,闪着蓝白的光。

位于斯图加特米兰广场上的市立图书馆外立面 @ http://www1.stuttgart.de/stadtbibliothek/

图书馆向所有人开放。走进底层中厅,就会置身于一个纯白的世界,站在中厅只看得见四周的白墙和上面间或出现的正方形小孔。虽然介绍中说设计师的灵感来自罗马的万神殿,但我很难不把自己想象成一只书虫,挤在一本厚厚的书里,那些孔儿大概是别的虫子留下的通道吧。这座图书馆由一位亚裔建筑师设计,许多“世界最美图书馆”的榜单上都可以看到它的名字。


斯图加特市立图书馆中厅 @ Baunetz.de

在5楼的世界区,我找到两只矮矮的中文书架。令我意外的是,架子上放着的并不是尘封已久无人问津的老书:有在国内大火的《花千骨》、《小时代》之类,也有当代文学作品如金宇澄的《繁花》、蔡崇达的《皮囊》、严歌苓的《陆犯焉识》、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等,还有金庸的多本武侠小说——我想,选书的一定是个中国人,不然就是个“中国通”。

在这个充满现代感的美丽图书馆里有两只书架属于中文图书 @ http://www1.stuttgart.de/stadtbibliothek/

这个时候,我才开始认真严肃地思考起来:

首先,书的知名度和文学性是必须的;其次,要之前未曾在德国出版过的;再次,因为没有编辑能够阅读中文,所以有英文或法语译稿为佳;最后,还要契合出版社本身的气质。

我知道,这份实习生的小作业不可能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出版人会不会看?看了之后会不会去按图索骥地把这些书找来审读?读过之后又会如何评断它们对德国书市的价值?这些问题获得肯定的概率一个比一个小。我也知道,这份书单不是要展示个人的阅读品味;更加知道,对出版人来说,从利益无关的第三方那里获得的推荐说不定更有参考价值。

头脑风暴之后,我开始搜集信息:究竟哪些中文书已经有了德语版?哪些书虽无德语版,但已经在英美或欧洲出版了?(搜索过程略去不说,疯狂搜索的一部分成果最后还用到了毕业论文里。)

最后交出的书单是这样的:

最终交给策先生的书单

金庸、盗墓笔记系列和王小波。再添上作者和作品简介、中国及国际媒体反响、翻译和改编情况、英语或法语版封面、版权方及获取版权的渠道……

我不知道这份书单是不是合格,但策先生收到书单之后不仅自己读了,还转发给科纳普先生和其他版权部的同事,要他们也看看。在第二周的例会上,他还特意和我讨论了书单里的内容。这份书单对策先生来说究竟有没有实际意义?这我没办法知道,也不需要知道。真正令我觉得可贵的,是自己纠结犹豫的选书过程,让一个实习生有机会像真正的出版人或版权经理那样去思考:我该如何介绍和呈现一本书,才能让它被慧眼识得。这份书单的分量很轻又很重,诚如每个做书人的工作。

同样可贵的是克莱特-柯塔出版人谦逊的态度,他们招聘实习生,不只是想让他们解决琐碎杂务,也希望他们能够有所收获;甚至将实习生作为学习的对象,常常面对面地与我交流,让我有机会说出自己(或许不成熟)的想法——这是我在其他出版社(无论中国还是德国)实习时不曾体会到的。

专栏作者
邱瑞晶,同济大学德语系毕业后远走德国,在纽伦堡-埃尔朗根大学图书学专业取得硕士学位,现于纽伦堡-埃尔朗根孔子学院任图书出版项目助理。攻读硕士期间,分别成为斯图加特克莱特-柯塔出版社(Klett-Cotta Verlag)和维尔茨堡艾瑞纳出版社(Arena Verlag)的第一名中国实习生。既是常常光顾莱比锡、法兰克福及上海书展的出版新人,又是积极围观德国大众电影、电视、纪录片的字幕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