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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曼·黑塞:森林中寻找回归自我之路

发布时间:2018-09-05浏览次数:1290

每每谈及森林,中国文人墨客独爱其“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探险家视其为勇气的试炼场,环保主义者则高举“绿色、环保、可持续”的旗帜。德国著名历史学家亚历山大·德曼特(Alexander Demandt,1937-)认为: “森林和树木对于德国人而言,是他们的自我意识、他们对乡土的眷恋、他们的内心幸福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这一点上,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可以与之相比。”

在1800年前后的德国浪漫主义时期,森林更是成为了文学和艺术创作的温床。音乐家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Ein Sommernachtstraum,1826)演奏出好一片欢腾的森林之夜;西里西亚(原德国领地,现属波兰)森林主萨利施(Heinrich von Salisch,1846-1920)的《风景色彩学》(Forstästhetik,1885)为森林美学这一门新的独立学科奠基;歌德在伊尔美瑙的基可汉山之巅写下《游子夜歌》(Wandrers Nachtlied,1827),感叹“群峰/一片沉寂,树梢/微风敛迹,林中/栖鸟缄默。(钱春绮译)”;浪漫派作家路德维希·蒂克(Ludwig Tieck,1773-1853)创造了“Waldeinsamkeit”一词,《金发艾克贝尔特》(Der blonde Eckbert,1797)的鸟儿犹仍吟唱“林中孤寂”。

早晨

(Der Morgen,1821)


夜晚

(Der Abend,1821)

德国著名浪漫派画家卡斯帕·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作品:早晨(Der Morgen,1821)和夜晚(Der Abend,1821)。图片来源:https://de.wikipedia.org/wiki/Caspar_David_Friedrich

十八世纪与十九世纪之交的德国正处于黑暗统治时期,浪漫派逃避现实回归自然的思潮异常高涨。作为日耳曼民族的发源地,同时又是“冷酷无情”的工业世界的对立面,森林在德国浪漫派传统里总是带着自由和美好的意味,常常成为浪漫派作家的心灵慰籍和讴歌自然的载体。除了寄托美好情感,浪漫派也借森林神秘的特性表达内心深处对探索未知的渴望。被誉为“德国浪漫派最后一个骑士”的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 1877-1962)也与森林结下了不解之缘。

黑塞是20世纪重要的作家、诗人和评论家,一生斩获多项文学荣誉,其中包括194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21岁时,他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浪漫之歌》(Romantische Lieder,1899);27岁时,《彼得·卡门青》(Peter Camenzind,1904)让他一举成名,继而《在轮下》(Unterm Rad,1906)、《荒原狼》(Der Steppenwolf,1927)和《玻璃珠球游戏》(Das Glasperlenspiel,1943)等一部部不朽之作,饮誉文坛。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黑塞热”席卷欧美,可惜在当时的中国却没“热”起来。然而事实上,黑塞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他曾称之为自己精神上的避难所和第二故乡。他的《玻璃珠球游戏》多处引用《易经》、《吕氏春秋》等,笔下的中国人更是勤劳与智慧的象征。这也是他在过去二三十年里开始受到中国学界和读者重点关注的原因之一。

黑塞钟爱森林,经常在林间寻获灵感,他曾亲自踏足苏门答腊的原始森林,因此“森林”这一意象在他的其它作品中也很常见。《提契诺之歌》(Tessin:Betrachtungen,Gedichteund Aquarelle des Autors,1955)中的森林“抗拒秋天”;《雾中》(Im Nebel,1905)的林间“一木一石都很孤独”。在《树木》(Bäume,1918)一文中他更是坦言:“树木对我来说,一直是言语最恳切感人的传教士。当它们结成部落和家庭,形成森林和树丛而生活时,我仰慕他们。”

黑塞笔下的森林仿佛置身于雾中,云雾缭绕,极具神秘的不确定性。黑塞的短篇小说《森林人》(Der Waldmensch,1924)就塑造了一片“古老、阴暗、腐烂”的原始森林,它如万尺深潭般死寂,就连阳光也只是罕至的“不速之客”。

“这些森林人凑在一起,胆小地生活在热带的原始森林的笼罩下,他们不断地与他们的近亲,也就是猴子,争斗。在他们的所作所为之上只有一个唯一的神灵,同时也是他们的唯一法则,那就是森林。森林是故乡、庇护所、摇篮、窝和坟墓,人们没法想象深林之外还有生命。”(《森林人》)

图片来源:http://cgwall.cn/upload/2014/06/0609CDzeO84Lea4ygSf-0.jpg


《森林人》一文收录于故事集《东方之行》(Aus Indien, 1932)中,讲述了年轻人库布如何在一群惟命是从的森林人中“脱颖而出”,公然反抗代表传统权威的祭司马达拉姆,逃出昏暗的森林,并最终找到光明的故事。黑塞大挥文墨向读者描绘了一副血肉鲜明的远古生活图景,借打破传统权威寓言的“森林人”表达了个体终其一生对本真自我的积极寻求,通过与传统的权威抗衡,力图实现自我的和谐、实现人性与神性以及人类与自然的统一。


森林以内,古木蔽日,理性和自由被阻挡在外;森林之外,星辰大海,愚昧和统治均不复存在。于库布而言,森林代表着传统权威的禁锢和束缚,而对太阳的追逐实际上是对这一禁锢的突破、对超越无限的渴望以及自我的回归。黑塞本人何尝不是生于昏暗时世而不忘追寻自我的人?他曾说“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找到自我。然后在心中坚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所有其它的路都是不完整的,是人的逃避方式,是对大众理想的懦弱回归,是随波逐流,是对内心的恐惧。”为此,他踏上漂泊之旅。


他厌倦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文明,前往东方“寻根”,到访亚洲的锡兰、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库布披襟斩棘追逐光明的身影。无果,他回到内心隐遁的森林里寻找光明的出口,门前高挂“谢绝来访”,过他的隐士生活。他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通向自我的征途,是对一条道路的尝试,是一条小径的悄然召唤。”在通往自我的征途上,他一去不回头。

Hermann Hesse in Montagnola,到1962年去世,作家赫尔曼·黑塞曾在提契诺州的Montagnola居住了43年  © Museum Hermann Hesse in Montagnola


值得一提的是,黑塞笔下的主人公不管经历怎样的迷茫与彷徨,灵魂的最终栖宿总是清朗的美好世界。《森林人》的库布走出了暗无天日的森林拥抱阳光;《在轮下》里,汉斯离开封闭、压抑的神学学府,在美丽的月夜亲吻河水,魂归世外桃源。也许黑塞在他的人物身上寄托了他年轻时代的终极想望。


黑塞说,“天才经常孤立地降生,有着孤独的命运。”在他的最后一首诗歌《一根断枝的嘎吱声响》(Knarren eines geknickten Astes,1962)中,他把自己比作一根年复一年迎风歌唱的断枝,倦于长久的生死,一生高傲地在孤独中守望。自然为幕,如若荒野丛林中存在回归自我之路,灵魂指引的方向注定写满孤独。



作者 | 简介

黄雅菲,广东外语外贸大学2015级德语系本科生。一个不断努力的Germanistin,喜欢自由自在地学习进步。近期闲来无事,迷上读书写字,期待大家批评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