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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幽默学家”专访

发布时间:2021-04-03浏览次数:33

  

© portalesopravvivenza.it


越是在危机关头,人们就越爱开玩笑?幽默研究专家韦利巴特·鲁赫深谙玩笑与严肃之间的界限,以下是对他的专访。


采访人:萨拉·盖斯勒(Sara Geisler)

  


fluter.de:有研究表明,幽默有助于对抗无能为力的感觉,所以政治家们才会显得这么无趣?

  

韦利巴特·鲁赫(Willibald Ruch):哈哈,这种联系还挺有趣,不过我觉得你所说的更多地是和许多人内心里的一种基本的恐惧有关:如果我是个太爱说笑的人,别人就不把我当回事。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因为嘻嘻哈哈的人往往显得不那么专业。但如果一个政治家抛出一句富有深意的玩笑话——这方面可以联想到的例子比如有奥巴马——那么他不仅会获得更多的好感,同时还会赢得更多信任。当然,这取决于他开的是什么样的玩笑:究竟是高级幽默呢,还是更像某些政客的“咖啡馆”政治秀。   

  

但特朗普和约翰逊的搞笑段子和沙文主义言论也同样很有市场。


对一部分人确实奏效。幽默是一种混淆视听的伎俩,比如说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就很擅长不失时机地用一些玩笑来达到扰乱视听的目的,他会让你在不经意间赞同一些原本动动脑子就有可能加以拒绝的东西。当一个人被逗乐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容易分散,就更容易被他人左右。优秀的煽动家都很懂得利用这一点。 

左派和右派喜欢开不一样的玩笑吗?


在这方面我做过长达十年的研究,我可以明确地说,是的。不过我并不是以左派或是右派为依据来划分的,而是根据一些心理学特征,比如保守主义的心理倾向,对模糊性的包容度,在新鲜刺激面前是表现出兴趣还是闭目塞听,对新鲜体验的接纳程度,等等。但不同的人在这方面也会有相似性。我是一个喜欢变化的人,还是一个喜欢按部就班的人?这对于判断一个人喜欢什么样的笑话是最重要的尺度。

保守派喜欢什么样的玩笑?


有一种理论认为,“心理上的保守主义者”习惯于避免接受新鲜复杂的刺激,他们偏爱冗余信息,也就是熟悉和简单的东西。这种人喜欢套路式的笑话,我们把这种叫做“不确定性消解笑话”,因为它总是趋向于把某种不确定性加以消解。

  

@simplicity | © unsplash.com


比如把继母说成是坏女人……


再比如傻里傻气的金发美人,一毛不拔的苏格兰人,等等。我们做过一项研究,喜欢这类笑话的人在做陪审员的时候多会主张对罪犯做出更严厉的判决,他们更多地表现出一种维护法律和秩序的心理特质:做了坏事的人必须受到制裁,世界是非黑即白的,除此以外不存在任何灰色地带。还有就是,容易被俗套玩笑逗乐的人也更喜欢通俗艺术,没什么深意的具象的东西,流行音乐……

还有套路式的好莱坞影片?


没错。它是一种整体性的审美倾向。我记得《犯罪现场》第一集的结尾是罪犯逃走了,结果电视台收到了不计其数的观众来信,很多人非要看到一个圆满结局不可,坏人必须受到惩罚,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套路对一些人来说是种心理需求,对另一些人来说却太过无聊。

那么“另一些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幽默?


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人往往更喜欢风格怪异的幽默,比如加里·拉尔森(Gary Larson,美国漫画家,代表作《远方》——译注),“巨蟒”(Monty Python,英国六人喜剧团体——译注),等等。他们喜欢的“梗”大都很荒诞和匪夷所思。


“巨蟒”(Monty Python) 演出中 | © wikipedia.org


根据幽默研究,只有当某个话题对我们自己有着特殊意义的时候,我们才会对这个笑话感兴趣,这就是很少有人拿欧盟开涮的原因?


等一下,真的没有关于欧盟的笑话吗?

我听过很多笑话,但就是没有关于欧盟的。


这倒是有意思!通常说来,人们不会拿无关紧要的东西来开玩笑,也不会拿太过严肃的事情来开玩笑。让我们发笑的总是一些不确定的事物。从一位欧盟公民的角度来看,其实是完全可以拿欧盟的官僚作风来开涮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这方面的笑话。也许人们不知道该从何谈起,或是觉得事不关己。

说到“事不关己”,有些人在危急时刻的第一反应竟然会是幽默。维也纳恐袭事件发生后网上曾经流传过一个离奇的段子,说有位目击者在案发现场对着罪犯的背影高喊一声:“滚吧,沙雕!”这也太欢乐了吧?

  

对,我也看到过。一开始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它其实是一种很健康的态度。幽默有着不同的功能,一方面它可以调节人和人的关系,它促使我们去思考,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些共通的东西,或者说我们其实都是相似的人?另一方面它还可以调节人的情感,也就说它可以让我化悲痛为力量,当我的身体里有一种情感得不到宣泄时,那么它就会阻碍问题的有效解决;而当我开怀大笑的时候,我整个人会瞬间松弛下来,就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来应对问题。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人往往喜欢拿这些让他痛苦的东西开玩笑,不是因为玩世不恭,而是为了活下去。

  

@Markus_Winkler, © unsplash.com


越是在艰难的处境下,笑声越多,您有没有发现疫情期间也是如此?


是的。很多关于疫情的笑话都有一个重要的功能,它们都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那就是我们并不孤单,总有一些人和我们有着相似的态度。想想那些“囤卫生纸“的表情包吧,它其实是是对错误行为的一种纠正,是对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发出的笑声。讽刺的一个功能便是针砭时弊。

  

  

比如一些老牌的深夜秀。


没错,深夜秀发挥了一种类似宫廷小丑的作用。宫廷小丑可以在君主面前说出一些话,同样的话如果换了别人来说就可能掉脑袋。宫廷小丑被准许说出别人不敢说的东西,戳破真相。我可以抗议,反抗,要么我可以通过幽默来揭露黑暗。


亨利八世的宫廷小丑Will Sommers | © wikipedia.org


但是不是也存在着这样一种危险,就是某个东西被我们一笑了之,而实际状况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的一个已故同事,克里斯·戴维斯(Christie Davies),曾经做过这方面的研究。有些学者认为,幽默在历史上一直是一种反抗极权的方式,有不少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戴维斯对此有着不同的看法,他在研究了大量关于独裁者的文献资料后发现,独裁者们甚至会把那些讽刺他们的笑话引以为豪,甚至还会收集关于自己的笑话!戴维斯由此得出结论,人们是不可能通过幽默来推翻暴政的。 

好吧,也许它并不能直接推翻暴政,但会间接地起到一些作用?

  

这方面当然很难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幽默里面暗含了某种颠覆性的东西。当一个煽动家在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时,如果恰巧发生了什么事引得台下观众一阵哄笑,那么这位大人物对民众的蛊惑性便会大打折扣。此外,幽默还能使人们有机会交换各自的见解,改变其固有观点。所以开玩笑的人根本用不着强调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一个反对独裁的斗士直接问另外一个人“你是不是也反对那位暴君?”,那就有点危险了。

幽默对焦虑的缓解是不是也有一个衰减效应?疫情一开始的时候,网上各种插科打诨,大家似乎嗨到了极点,但慢慢地那些梗好像没有都原先那么好笑了。


我没有看到过关于这方面的可靠的研究数据。但人最终几乎会对所有的事情习以为常。当一个东西本身不再有变化,你就很难再从中发现新的东西。换句话说,再搞笑的梗也总有味同嚼蜡的一天。幽默能够让艰难的处境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但在疫情这件事上它并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我们必须通过其他的方式来应对和战胜疫情。但问题是,还有其他办法吗?我们必须看一看,是不是能做的反正都做了,拿剩下的那部分来开开玩笑是不是更好。用逗乐来代替行动肯定是不好的,但不苟言笑甚至厌世自杀也同样不可取。

 

 

 

资料来源:

微信公众号: 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2021年4月2日,

《德国“幽默学家”专访》

原标题:《“幽默是一种混淆视听的伎俩”》

作者:韦利巴特·鲁赫(Willibald Ruch),苏黎世大学人格心理与诊断学教授,从事幽默研究四十余年,曾两度担任国际幽默研究协会会长;发表关于幽默的学术论文二百余篇——不开玩笑。 

翻译:史竞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