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惊闻赵其昌老师驾鹤仙逝，让我们重温赵老师的两篇旧文，谨以此表达我们的哀思与敬意。
中德友谊的结晶
—— 忆留德预备部初建
公派留学生的背景
一个国家，要想尽快摆脱其相对落后的面貌，措施之一是派遣留学生到相对先进的国家去学习，学得先进的科技和文化后，投入祖国的复兴建设。在这方面，日本是出了名的。他们在我国唐朝时，派“遣唐使”和“留学生”来华；19世纪，派留学生到德国；二战后到美国学习，逐渐使其成为发达国家。我国在鸦片战争后，从洋务运动开始，经戊戌变法、五四运动，直到解放初期，也曾几度兴起留学热潮，都取得了相应效果。
“文革”十年浩劫后，我国又处于百废待兴的相对落后状态。周恩来总理代表中央提出，国家要进行农业现代化、工业现代化、国防现代化和科技现代化的四个现代化建设。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又面临大量公派留学生的需求。
这就是创建留德预备部的大背景。
邓小平同志的设计
邓小平同志通晓治国方略，知道派遣留学生的重要性。1977年8月，粉碎“四人帮”后不久，又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他，就在与部分著名科学家和教育工作者座谈时说：“我自告奋勇管科技方面的工作，我们国家要赶上世界先进水平，从何处着手呢？我想，要从“科学与教育着手”，并提出要扩大派遣留学生。
随后，于1978年8月，教育部（时称国家教育委员会）决定，公费派遣3000名留学生，出国学习理、工、医、农专业。其中有留德、留法和留日的大学生各100名，另有留西欧、北欧、美、日的进修生。出国留学，先要在国内进行语言培训。
这就是创建留德预备部的具体缘由。
李校长的运筹帷幄
培训德语的留德预备部建在哪里为好呢?根据同济大学与德国交往的传统及自身“两个转变”的决策，时任校长的李国豪教授积极争取将其建在同济大学。最后，获得了教育部的批准。
根据教育部（78）教外字1384号文《关于做好78年度出国留学生外语培训工作及入学时间的通知》，我校教务处于1978年12月25日迅速呈上《关于做好留德大学生预备班准备工作的报告》。报告中提到，留德预备部由教育部和同济大学共管，负责人为外语系系主任，学生人数为100名，学习年限为一年，计划于1979年3月开学上课等等。
1979年1月4日，李校长携校部有关领导，在胜利楼（今逸夫楼前身）召开筹备会议，宣布有关文件及决定。1月22日，外语系全系大会，民主选举赵其昌为正系主任，兼留德预备部主任；应云天为副系主任。至此，我国有史以来第一所专门为留德人员设立的语言培训学校，在约一个月的时间内，宣告完成筹建工作。
“留德预备部”是简称，其全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赴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留学生预备学校”；德文简称“Kolleg”，相当于联邦德国境内为外国留学生进入大学做准备的“预科”Studien Kolleg。
德方的密切配合
1979年2月28日至3月2日，教育部代表团（以罗劲柏司长为首，同济有张德龙和赵其昌二人参加）访问德国，在波恩与联邦德国文教部长联席会议KMK代表团会谈，商议留德预备部的具体培训计划，如学生和教师人数，专业及就读高校分配，日程及课程安排，考核办法，以及费用等等问题。最后，共同签署了“中德专家组关于培训中国大学生、研究生和进修生问题的会谈纪要”。
会谈期间，对中、德两国的中、小学学制等进行了对比。德国的中、小学教育共计13年（完全中学）；中国的是12年。这批学员的中、小学学习正值“文革”期间，实际学习年限更少。通过教学内容比较,发现这批学员没有学过德国中学的生物、制图、投影几何和微积分等课程。因此决定，一年的培训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德语教学，单科独进；第二阶段，除德语外，加补德国高中课程。两个阶段全部由德国教师执教。
就在会谈纪要签署的当月，3月28日，以皮隆博士（Dr. B. Pirrung）为首的歌德学院（Goethe-Institut）的德语教师七人，带着他们相应的教材和教学仪器设备，抵达同济大学。3月30日，从全国各地高校选拔的、1978年全国统一高考中的成绩优秀生100名，来到同济报到。4月2日师生见面，4月6日按理、工、医等不同专业，分成六个班级，开始上课。 效率之高，速度之快，被中、德双方称为是空前的。
1979年8月28日，开始第二阶段学习，以尤斯腾先生（K. D. Justen）为首的德意志学术交流服务机构（DAAD）的基础课专业教师九人，抵达同济。这一阶段，周学时数保持不变，德语课时则减至每周14学时，德语教师也由七名减至五名。
歌德学院的德语教师每人每周授课24学时，成倍于我国外语教师当时的工作量。此外，他们还给我校德语教师每周讲授教学法2~4学时；给我校八名准备赴德交流的专业课教师讲授德语4学时，并允许他们在留德预备部跟班听课。
他们的热情,给了我方师生莫大鼓舞。
中方的刻苦努力
这些德国朋友都是初次来华，不了解“文革”十年浩劫给中国造成的物质生活贫乏，也很少了解中、德之间的文化差异。因此，对不少事物不习惯、不理解，甚至有误解。但是，经我方开诚布公地讲解，组织参观、浏览实况，提供优秀的生活服务接待，特别是看到我教职人员刻苦努力工作，无私奉献和学员的勤奋好学精神，他们逐渐理解了，进而相互钦佩，成了诚挚的朋友，相互关系极其融洽。
首先遇到的是住房问题。当时，还没建设现在的汇文楼，俗称外语楼和专家楼，不得不借用西南楼学生宿舍做教室上课，不得不请他们先暂住在锦江饭店新南楼一楼。他们就说房间小，书橱少，屋内缺地毯等等。我们一方面说明实际困难情况，例如上海人均住房不足4平方米，是德国人均住房面积40平方米的1/10还不到；同时请他们到有关地方实地察看，例如主任一家四口人，居住面积也不过21平方米，比他们一个人住的面积还小；又如德语教研室的书橱已让给他们，自己不用。随之，他们心平气和了。外办则买了草垫铺在他们的办公室和专家楼宿舍，他们很高兴，还风趣地说：“这很好，编织有艺术性，比地毯还要好。”
在工资方面，他们反映每月600元人民币不够用。在得知一级教授的校长，拿中国最高的工资，每月也只有360元；主任及其他工作人员的工资，都是每月几十元，不到一百元，还要自付房租和水电费用，他们觉得不好意思，便不再提及这一问题了。
同济新村和专家楼周围都有围墙，还设有门卫，他们误认为是对他们的不信任，在监视他们。我们不得不说明，围墙是中国建筑的传统风格，学校、公园，连皇宫都有围墙，相当于德国的护栏或篱笆；门卫则是保卫他们的安全，绝对不是不信任问题。最后，取得了他们的理解。
他们上街购物，总是遇到群众围观，有人还跟随走很长一段路。被围观的感觉是不自在，很尴尬，自己好像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不免发些牢骚。我们不得不说明，围观是不礼貌的，但绝对没有恶意，只因“文革”十年没见到外国人了，觉得新鲜、好奇，才想看看外国人是如何友好；“文革”前没有，几年后也不会有这种现象了。
我校外办，经常组织他们观看文艺表演、电影和体育比赛，还利用节假日组织他们游览上海、苏州、杭州等处的名胜古迹，而且都是免费的。他们非常满意，认为是对他们努力工作的奖赏，每次活动回来，都要派代表向校领导正式表示衷心感谢。
最使德国专家感动的是我教职工的无私奉献精神，不计报酬，刻苦努力。外语系办公室主任陈桂秀女士，搬运课桌椅像小伙子一样；兼顾外语系和留德预备部打字任务的丁辉英女士，能兼中、德、英文打字，速度快，质量高；江绍钧同志一人处理预备部的文件，及时又地道；政治指导员赵春年以及后来的钱刚，与学员打成一片，交知心朋友；青年德语教师，一方面跟班听课，帮专家翻译，同时给200人班学员上课，而且教学效果显著；专家们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受到莫大鼓舞。使德国专家受到鼓舞、感到欣慰的还有学员们的勤奋学习和优秀成绩。学员们课堂上精神高度集中，课外作业及时完成，早晨五点钟就起床学习，晚上熄灯后仍有人拿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有的则带病坚持上课。考试成绩都很好。专家们把这些看作是对他们努力工作的回报，并一致反映“中国学生刻苦学习的精神，是拉美和欧美国家学生都不能比的”，有的说“中国人学外语真是天才”，女专家伦施则说：“见到学生这样认真学习，我简直忘了疲劳和炎热。”
1980年第一届留德预备部学生结业典礼
成绩空前优秀
第二阶段的培训共计14周，要求达到德国大学入学的语言和基础课要求，由中、德双方组成的考试委员会验收。1980年5月24日，考试结束，结果是总平均1分多（德国的1分最好，相当于我国的5分），不到两分；多名学员总成绩得1分，可谓成绩空前优秀。
歌德学院的代表说，他们在全球有127个分院，这里的成绩是最好的。德意志学术交流机构的代表说，这是他们所知德国内、外的预科中成绩最优秀的。以皮阿措罗先生（Piazolo）为首的联邦德国文教部长联席会议代表团于1980年初到北京与教育部代表团举行第二次会谈，在会谈纪要中，一致肯定预备部的培训成绩优秀，认为是中、德人民友谊的结晶，“同济大学留德预备部是中国培养留德学生的重要基地”。
第二届学员有110名，于1980年3月17日到达同济，开始第一阶段的学习。其培训安排与第一届相同，只是所学专业增加了文科，如未来学、社会学、图书馆学、电影技术、刑事技术和德国语言文学。因此，德国教师也做了相应的调整。
第一届留德预备部学生合影（第二排左16为李国豪校长，左18为王达时副校长，右10为本文作者）
奔赴联邦德国
这是自1877年以来中国向德国公派留学生的第103周年。
为了进一步明确出国留学的目的、任务和外事纪律，增强为四化建设努力学习的信念，以及熟悉德国国情和高校情况，在出国前后分别由我国教育部在上海和北京，由德意志学术交流机构在德国各安排了一个月的集训。
德国大学的不少专业，例如化工、电工、矿冶、机械制造和农业经济等专业，要求学生入学前有两个月的实习。因此，出国启程时间分成了两批。有学前实习任务的26名学员，六月初开始国内集训，六月底抵达德国，先在德国集训一个月，后实习两个月；没有学前实习任务的76名学员，则于八月底抵德，同样集训一个月，到校熟悉情况两三天后，两批学员都于1980年10月15日开始当年的冬季学期（我国称秋季学期）课程。
我留德预备部的学员，在国内就与德国教师结下了深厚友谊，出国后，彼此仍保持不断的联系。这些德国教师关心学员的生活和学习，帮助他们解决初到德国遇到的困难。这种关心，进一步促进了我校留德学生的健康成长。
这批留德学生，不仅在国内，而且在德国的学习成绩都很优秀，经常受到有关学校和教师的赞扬。一般学员都能按规定时间完成学业，不少人则提前完成学业。例如学习理论物理专业的张首晟同学，在规定的四年内，不仅获得了硕士学位，而且获得了博士学位。后在他的导师建议下又去了美国，因为美国的理论物理强于德国（德国的实验物理强于美国）。笔者于1992年见到报纸报道，他因量子霍尔效应相变及高温超导理论方面的创造性研究成果而获得了由杨振宁、李政道等评出的美国首届青年华人杰出成就奖。
如今，这批留德学员中，已有不少人成为教授、科研领军人物和公司老总，成为中德友谊的结晶。
二十七年续曲
留德预备部，自 1979年初建立起，至今已走过了二十七个辉煌的年头。
在这二十七年中，她已为12700余人培训过德语。最初三年培训的是公费留德大学生；接着是三届公费留德硕士研究生；后来是二届公费留德博士生；再后是公费留德进修生和高级访问学者。1982年7月，中央颁布了《关于自费出国留学的规定》。随后，开始接受部分自费生。如果说前八年的培训是大学生、硕士生和博士生“三、三、二”阶段，那么其后的培训对象可谓“兼收并蓄”阶段。如今，自费生的数量已不少于公费生。这也反映了我国国情的变化及留学生政策的发展。
1983年留德预备部第一届研究生班结业典礼
留德预备部的成就，不仅表现在培训数量上，而且呈现在培训质量上。在历届留德预备语言培训机构的竞赛中，我校留德预备部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在留德签证时，总是受到特别重视。培训质量之高，为中、德双方各界人士所公认，已经形成一个品牌。
为了改进和提高培训效果，留德预备部的教师还不断开展科研工作。二十七年中，已出版、发表论著约200篇、部，其中包括《强化德语教学论文集》及教材《求精》、《新求精德语强化教程》等。后者已经成为国内广泛使用的教材。
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进展，从2006年开始，留德预备部又增加了留学意大利的语言培训。因此，目前是一个单位，两块牌子：“教育部直属留德预备部”和“同济大学出国培训学院”；教学地点也由校本部迁移到了本部对面的彰武路100号校区。
留德预备部的负责人，先后有赵其昌、曹平惠、方建国、杭国生、金秀芳，目前为李国强同志。（本文撰于2006年3月，编者注：2006年之后，留德预备部由于雪梅、李国强接过指挥棒，目前负责人为王丽明老师）
赵其昌
男，1932年2月生，河北省晋县人。
1951年考入北洋大学水利工程系，1960年初毕业于德国德累斯顿大学土木建筑系，获工程顾士（Dipl.-Ing.）学位。于1962年分配到同济大学工作，历任讲师、副教授和研究。
到同济大学以来，他先后在结构系、路桥系、结构理论研究室、公路工程研究所、阿拉伯也门萨那技校教材编写组、留学生汉语教学组、外语系、留德预备部、德国问题研究所、科技徳语中心和徳语系工作，并多次任主任。他曾到德国波恩我国驻德大使馆任一等秘书、代参赞和党委副书记。后任上海林同炎李国豪土建工程咨询有限公司总经理，同济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副主编，研究生导师。社会兼职主要有：中国大学德语教学研究会会长，上海科技翻译学会、上海欧洲学会及上海欧美同学会等组织机构的理事；以及上海市高级翻译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等。
资料来源：《同济人》，2006年第三期（总第8期），第80-83页，文 | 赵其昌
本文照片由姜锡祥老师提供。
作者简介来源：《同济大学德语学科带头人——赵其昌研究员简介》，同济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5(02):1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