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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乡僻壤中的最美相遇 | 问福中国

发布时间:2021-05-13浏览次数:31

在我们去过的最贫穷的地方,我们发现了最大的幸福。他们开朗活泼,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超越了实用主义的考量。

 

  

这一天我们本想驱车前往洱海西岸,然而路封了,我们心心念念已久的目的地难以到达,而不巧我又腹中作怪,也没有力气实施其他计划。但就这样宅着似乎又不甘心,于是我们就决定到苍山去小逛一下。这个目的地近在咫尺,据说也很值得一去,很自然,有一些寺庙,甚至还有一间庵堂。

  

漫步山林、寻幽探古,也许的确不错,只可惜那种寺庙地处偏远且要步行很远才能到达,今天我们去不了。我们参观的寺庙在山顶,坐了巨贵的缆车上去一看,只有游客,没有灵魂,即使飞瀑石窟也无法为它增色。一个个景点,收费的摄影平台,训练有素的猴子,拍照用的孔雀,满满的都是旅游套路。失望之下,我们迅速撤离。

  

那么去哪里?上车再说吧……反正我们这么干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们闷闷不乐地坐在车里,盯着窗外,一路在掠过的景物中搜寻亮点。忽然我大喊停停停!就往这边去试试看吧!我们离开国道往山里开去,来到一个小村。而这又是多么幸运而奇妙的转向哦!谁能想到,这里藏着我在中国最美的一次相遇。绝对的惊喜。

  

© unsplash

 

我们下了车,四处张望,远远看到村口似乎有个长腿女人坐在一张小凳上。不对,并不是女人,我们走到近处才惊奇地发现坐着的是个小个子男人,有着健美的双腿和清醒的头脑,正怡然自得地读着书。这是个老人,非常健谈,很有倾诉欲,可惜王波只能听懂一点点。

  

不过我们总算是明白了一些:他是个退休老师,有五个儿子,一直自己下厨,而且只做健康食品。他老伴也做饭,因为自己做的好吃。大儿子在工厂上班,每个月有9000块,这个数字让王波颇为怀疑,觉得对于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未免多了些,也没法确定是不是真的。

  

老人用他那没剩几颗牙的嘴喃喃自语,说的还是方言,着实难懂。我以前还会讲普通话的,老人解释说,现在都忘啦!他又谈起美国人的工资,或是奥巴马什么的,说到激动处不停挥手。他穿着浅蓝的衬衫,头戴一顶米色帽子,显得日子过得不坏。他正在读的书是一本四十年代知识分子的作品。

  

谈话间,一位乌黑鬈发的漂亮年轻人也带着友好的微笑走过来,在我们身边认真倾听。一天的劳作结束后,这也是很不错的放松吧。我拿出旅行纪念册,请老人在上面写点什么,他仔细地翻看了别人的留言,认真构思,然后郑重地写下了长长的一段富于哲理的文字。

  

那个默默加入我们的年轻人站在一边看着,他叫周生,他不仅好奇,而且也很客气。他请我们过会儿去他家吃晚饭。我们接受了邀请,然后先偷个空,在这个因为时空的关系而显得有些不真实的中国村子里游荡一会儿。我们看到老态龙钟的妇人踯躅走过街巷,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我们看到老人蹲在街头聊天或是带着小孙儿;我们走过带血的案板,上面还放着卖剩下的鲜肉;我们朝人家院子里张望,看到小铁炉子上烤着焦黄的玉米;我们看到男人们在打麻将,看到肥壮的公牛在田里拉犁,看到农民在田里扬手撒化肥,背上还背着农药桶。时间在这里慢得出奇。

  

傍晚的时候我们动身去寻找周生跟我们描述过的房子。也没能找到什么可带的东西,只带了一瓶白酒。到了地方,我们眼前一黑:一穷二白的院子,湿漉漉、脏兮兮,咯咯叫的鸡满地跑,满地鸡粪。背景里,一对宛如来自石器时代的中国夫妇正在缓缓动作。

  

  

这个院子,这个似乎吹口气就会灰飞烟灭的地方,可以说是我们见过的最破败的中国居所了。现代化设施,自来水,红火的日子,在这院子里都毫无踪影。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因为院子的一侧,就在半旧老房子的边上,立着一栋崭新的毛坯房。显然周生也渐渐有钱盖房子了,中国人都这样,但凡能凑起一点钱,就要盖个自己的房子。

  

看到我们真的来了,周生非常高兴,赶紧请我们进院子,搬过小凳子让我们坐,他自己则坐在新房的台阶上。他们一家在这栋毛坯房里已经过了一年的简单生活了。周生说在大理做钟点工的妻子去买鱼准备给我们做饭,有点痴呆的丈母娘则去接大女儿放学了。他从边上拿过来一大簸核桃请我们吃,说这是刚给侄儿买的,我们就取了几个,试着空手捏碎了吃。而后面两个佝偻的身影,则是他妻子的外公外婆,一个84岁,一个86岁。

 

  

周生可以算是入赘的,他是来自四川的汉族人,曾经在工厂做过工,现在则成为白族村落中一户白族家庭的成员,以做泥瓦匠为业。我们问汉族和白族通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周生也回答不上来,他说自己没遇到什么问题,而且还觉得这门亲事挺好。他是28岁那年通过婚介所从大理过来这边的。“说实在的,在这边我这个年龄结婚已经算太晚了”,他解释说,“可家里穷,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12岁上就父母双亡,只能和三个姐姐一起自食其力。生活太难了。尤其因为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不仅要养家糊口,还承担着传宗接代的重任。所以婚事没法全由他自己做主,但他也挺满足的,现在和妻子处得不错,互敬互爱,在村里也得人尊重。“这边的街坊邻居都很好”,他说,“就是吃的和我老家不一样,讲的话也听不懂。”不过这也没什么,“就是有时候要麻烦这里的人和我讲普通话。“

  

至于传宗接代的问题,他说:“我当时就和妻子谈过了,我们讲好女儿跟我姓,儿子跟她姓。”因为他赘入的是白族家庭,所以那时候就允许生两个孩子,这样姓氏的分配就不成问题了。至于女儿是不是能把他的姓氏传承下去,那就再说了。更重要的是,她今后要去上大学,只要她想上而且考得上……周生操心的是这个。

  

他自己一直没有机会接受教育。由于父母早逝,他只上了两年就不得不辍学。他用手比了比,“两年”。他说,“我不会读书写字,就认得几个字。”没有受教育,他在社会上也很难向上走。这就是中国所有父母算的一笔简单的账:教育程度越高,钱越多,生活也就越好。读书写字你现在也可以学起来啊?我们问。他挥挥手说:“没时间,要把房子盖起来我就要干活。”但他也承认自己其实也没忙成这样。“现在再学,年纪有点大了”,他笑起来。

  

“一个幸福的文盲”,王波和我说,他挺喜欢这种清新开朗的态度,又补充道:“知足长乐。”我也被周生的热情和开明所吸引,就对他说:“你要是会写字,也许能作出很好的诗。”我说这话是认真的,因为周生浑身散发着一种非传统的感性味儿。哈哈哈。

  

周生觉得我的想法很搞笑,不过他喜欢。过了一会儿,他妻子提着一兜鱼走过来,他就骄傲地说:“可惜我不会写字啊!外国人说我可以当作家的。”他妻子笑起来,和我们握了握手,然后又迅速消失在新房子里面。“生活虽然苦,我还是很幸福”,周生又说,“特别是有了两个孩子以后。”他拿出烟发给我们,可王波回绝说:“我不抽烟,一口也不抽。”

  

我就接了烟,然后四处张望。两位老人还在后面干活。“两年前我们还全都住在老房子里”,周生说,“这个老房子是两位老人20多年前盖的,在这之前,这里是一座80年的老屋。”我们吃了一惊,这摇摇欲坠的危房才20年?“穷人可以领到政府的补助”,周生继续解释说,但现在有了新房子,政府就认为他们家已经脱贫了。“所以去年补助没了,只发了两桶菜油。”总算是聊胜于无吧。

  

然而日常开销仍然很大,孩子上学也要花钱。“我每天挣300块”,周生说,“我们还卖鸡蛋。一些邻居把房子装修起来接待游客来改善生活,我不想,我想先把自己的房子弄好。”他把我们让进新房子,我们走上光秃秃的过道,进了一扇房门,忽然置身于一个舒适明亮的起居室中。沙发、大桌子、电视机、吊床,隔壁房间则是卧室。该有的都有了。

  

  

我们想找个卫生间洗一下手,周生却只是点点头,打发儿子出去。过了一会儿,儿子提来了一桶清水,还拿来了肥皂和毛巾。他们还没安自来水,厕所也只是院子泥地里的一个坑。

  

开饭前,周生还带我们去看了看村里仅存的几栋老房子。“大多数都已经拆迁补偿了”,他边说边领我们走向一栋破旧的废宅,然后又开心又吃惊地看着我们翻遍了每个房间、每个角落,找到各种被人无心遗忘在这里的小物件。我们对着这些战利品拍照,又对着好看的周生拍照。他还在笑着,不过有些害羞了,“我长得不好看”,他不好意思地说。

  

而后天色渐暗,不久村子就漆黑一团,我们回去吃鱼。可惜我们昨天吃坏的肠胃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大家都努力多吃一点。痴呆的丈母娘沉默地坐在一边,小女儿扭来扭去不肯配合拍照,周生则在不断地接电话。但总的来说,这是一个令人舒心的夜晚。周生没法在我的旅行纪念册上写字,就由他的妻子代劳。

  

她写道:“祝你健康幸福快乐,有空再来玩。”

  

儿子也想写几句。他写的是:“走遍五湖四海,无论到哪里都别忘了我们。一路顺风,欢迎你们再来。” 



采访系列故事将在“中德人文交流”公众号【问福中国】栏目连载,敬请期待。

  

  

Simone Harre(西蒙•哈尔)

作者:Simone Harre(西蒙·哈尔),德国人文学者,作家,为报刊撰写人物传记和文章,亦创作小说。她曾在德国和中国分别花费五年时间向人们询问对幸福的定义,并把她2014年以来在中国的访谈在德国结集出版。经她本人授权,“中德人文交流”公众号对访谈集进行选译连载,译文视情况略有删改。本系列图片与视频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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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俞宙明 同济大学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