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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观·德国|默克尔的担忧:民粹力量正在消解两次大战的教训

发布时间:2019-01-16浏览次数:243

同观•德国

本文是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及同济大学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与澎湃新闻国际部合作推出的“同观·德国”专栏的第26篇。德国总理默克尔的新年讲话透露出一种担忧:“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民粹力量正在消解两次世界大战的教训。


德国总理默克尔 © 视觉中国


在2018年岁末辞旧迎新的日子,德国总理默克尔按照传统在电视上发布了新年讲话。这是已经卸任执政党党首、承诺在本届政府到期后不谋求任何政治职务的默克尔一篇承前启后的讲话。在这个意义上,这篇讲话也可以看做是德国政府的内政和外交观的总结与展望。


新年讲话的“文眼”

默克尔从回顾过去的2018年开始她的讲话。她谈到了首先是政治上的困难和起起伏伏,比如大选后组阁艰难、组阁后又内部矛盾不断等,以及德国民众可能因此对联邦政府产生了某种失望。作为政治责任承担者,她决定顺应“民主的生命力在于变化”,在十月份做出了从自己做起、让政党领导人代际更替的决定。


默克尔认为,当今世界面临三大挑战,也就是气候变化、对移民的疏导和移民的秩序、与国际恐怖主义作斗争。“我们都想解决这些问题,这也是我们自身的利益所在;而我们只有也考虑到他人的利益的时候,才能做到最好。这是我们从过去的(两次)世界大战中得出的教训。但是如今并不是所有人都仍然怀有这一信念,国际合作的确定做法面临压力。在这种形势下,我们必须更加坚持我们的信念,为其辩护和斗争。而且,我们必须承担更多的责任,这也是出于我们自身的利益。”


这一段话可谓整篇的讲话的文眼所在,接下来说到德国即将在联合国安理会出任非常任理事国、欧盟在英国退出后应该与后者继续保持“紧密的伙伴关系”、2019年5月将进行的欧洲议会选举等,以及各行各业的德国人都在为国内的“富裕、安全与和平”而努力,都可以在这个此前的大框架、大判断下找到合理的位置和解释。


那么,我们能从默克尔简短的大判断中读出什么?


默克尔的担心

我们首先读出了她对于西方命运的担心,虽然她并没有点明责任者。众所周知,现代国际政治意义上以美国为主导力量的西方形成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以后,尤其在冷战中达到高潮。在这一政治、经济和社会秩序的框架内,西方国家普遍实现了民主和富裕。而直接促成这一秩序形成的,是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两次世界大战。


对于德国而言,两次世界大战自然属于刻骨铭心的历史经验:两次大战的起源都与德国的发展密切相关,而两次大战不仅仅在德国催生了人类历史空前的国家罪行,也导致德国长期分裂,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成为大国政治的附庸。德国的历史反思的着眼点落在了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民族主义”身上,德国认为二十世纪德国、欧洲乃至世界的不幸根本出自民族主义的政治和经济立场。基于这一认识,德国在战后主动与欧洲国家和解,坚定地拥抱西方,由经济入手,逐渐走上欧盟的一体化道路,试图以欧洲的身份认同和秩序安排超越民族国家。在欧洲主要国家中,德国的欧洲认同曾经显著地领先。


但是,这种就在不久以前还被认为是欧洲最大的“软实力”的政治实践,已经在特朗普从美国掀起的民粹风暴冲击下岌岌可危。英国做出了退欧的决定,法国的“国民阵线”——现已更名为“国民联盟”——进入大选的第二轮,意大利民粹势力进入政府,东欧国家如匈牙利等明显以国家利益挑战欧盟秩序,而在德国,以民粹和排外为基本诉求的德国选择党已经成为联邦议院的第三大势力。


所有这些来势汹汹的民粹政治势力信奉的都是“自己优先”、“民族国家优先”,采用种种传播和政治鼓动手段,侵蚀欧洲的团结和所谓的西方价值共同体。特朗普甚至不惜抛弃美国当年率先倡导的自由贸易政策,对西方盟友也每每以关税作为威胁。默克尔看到了基于战后历史经验的德国的成功故事正处于威胁之中,因而呼吁民众的积极介入,不仅仅是为各种挑战寻找答案,也更多事关“我们共同生活的方式,以及我们的价值:开放、宽容和尊重”。


德国的决心

由此,我们也能从默克尔的讲话中读出德国的某种决心。特朗普的美国正在从国际政治责任中撤退,同时以美国利益的得失计算,要求盟国在防务等领域加大投入,尤其不满德国的国防开支长期低于北约的约定标准。对于德国等此前在美国羽翼下的“受保护国”来说,这构成了一种全新的挑战。在战后长期“美国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秩序中,德国政界和民众已经形成了偏安的心态格局,甚至对于美国“世界警察”的角色颇有反对意见。


默克尔的这番表态,既可以看成对美国的批评,也可以看作是对美国要求的某种回应。然而,默克尔能够在大联合政府并不稳定、民粹主义势力渐成气候、执政党面临代际交替的局面下,扭转民意对于承担更多“全球”责任,在人道救援、发展援助和防务开支方面投入更多资源的担心吗?而且,默克尔的决心,首先必须是一个团结的欧洲的集体决心。但是有着历史包袱的德国一直在欧洲担任着尴尬的角色,曾经长期在政治上甘心居于法国身后。虽然自2008年爆发的欧债危机以来,德国事实上成为欧洲的“不情愿的霸权”,任何一个重大的欧洲决定虽然必须是柏林的决定,然而与此同时,德国也面临南欧和东欧国家不合作的抗拒和质疑,最重要的政治伙伴法国又陷入了“黄背心”等面目不清的国内政治议题的泥淖。这样看来,德国要在2019年施行新举措谈何容易!


最近的消息表明,德国奇迹般长达九年的经济增长在外部的不确定因素下行将结束。欧洲,或者说德国,如果想维持长治久安和经济繁荣,可能还是应该在一个无人能够独善其身的世界中展现更大的国际政治格局与更为开放的文化视角。



同观•德国 专栏作者

胡春春,同济大学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副主任,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副主任。1989-2003年先后求学于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德语语言文学专业和德国柏林自由大学哲学与人文科学学院近现代德语文学专业,获哲学博士学位。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德语文学、德意志文化、公共外交和中德文化交流。

资料来源:澎湃新闻,2019年1月15日,作者 胡春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