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时候,我曾经对一家破破的小按摩店产生好奇,想知道这样的店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店主的教育背景又是怎样的。而现在来到青岛,重访我去年来过,享受了一把热情招待,认识了全体员工还试了诊脉的高档中医馆,我也同样很想探寻一下它的背景,当时店里的胡先生可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回见到他,我开玩笑地喊大师,他不好意思地笑着,他还记得我。他的专长似乎是艾灸,那次他就是用艾灸治好了我早起严重的偏头痛,真的很神奇。当时他用艾条熏灸,令我全身温暖,神清气爽,或者如中国人所说,经脉通畅,气顺了。头痛豁然而愈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这回我倒是身体没出什么状况,不过按摩还是安排上了。毕竟按大门上的英文招牌,我们可是来到了一个“WONDERLAND”——魔法世界。
不过在接受按摩之前我们还想先和这位温和的胡先生聊两句。哦不,还要先和袁先生合个影,上次还是他带我们来这间医馆的呢。那时候他还是这里的合伙人,把大坛大坛的小米烧酒搬过来做药酒,其中有一坛的封印上还有我的姓名缩写,三年后才能开封享用。如今他已经退出,据他说是因为在公司未来发展问题上产生了分歧。现在医馆由李女士独资经营,等下她也会和我们说说自己是怎么走上这条道路的。现在我们先和胡先生在休息室里聊会儿。
胡先生52岁,有个24岁的儿子。他不无遗憾地和我们说,他太太对中医不怎么感冒。不过他也能理解,因为他自己也是在多年的健康困扰之后,才转而求助中医。他的主要问题是肠胃不调,多年的老便秘。“有一次我干脆一个礼拜没吃饭”,他说,“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那时候他已经38岁,抽烟很凶,生活方式也非常不健康,“灌冰啤酒,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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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但是应该怎么改变?到哪里去寻求帮助?要么看看中医?胡先生那时还只是个工人,中医虽然是中国传统,他却是一无所知,但也不妨一试。很快他就入迷了,读了一本又一本的书,熟悉了人体经络,终于豁然开朗,意识到自己是虚寒体质,尤其是脾胃太寒。他只花了三个月就把身体调理好,借助的就是艾灸和调整饮食:吃热食,其实这本来就是中国人的习惯啊。
治好了自己,他倍感鼓舞,就开始试着上手实践。先是在一个小小的按摩室,后来进了一家身体护理馆。现在他就职的这家医馆应该是他职业生涯里最高端的场所了。他在这里感觉不错,也颇受看重。这里的中医推广做得认真高雅又严肃,但胡先生却渐渐觉得力不从心。“好想去大学里正规学习,做一名中医师”,他说,“可惜我已经超龄了”,没机会了。
但他还是得考一个证书。为此他别无选择,不得不去一家医院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可是这个培训班也不怎么样”,他抱怨道,“就周末上课,材料一大堆”,学不到什么东西。不过话说回来,积累经验总归还是要靠实践,“实践更重要”,他说。如今他在这家医馆里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可以磨练技能,而且还早已赢得了我这个脸色苍白的西方女子的认可,因为我和这位大师一样,也是脾虚胃寒。
这一天嫌我脸色苍白的,主要还是李女士,不,在她眼里我可不止是苍白,“脸色蜡黄”,她说,“典型的气血不足。”胡先生起身把座位让给了她,自去设备齐全的治疗室里等我。李女士和她这位温和的同事不一样,她是一名真正的中医,1999年就上了大学。
“那个年代中医还不怎么流行”,她说,当时中医不受重视也有好多年了,中医学毕业生在医院里的就业前景并不好,西医占据压倒性优势。“到今天也还是这样”,李女士解释说,“但已经没那么糟糕了。”其实她自己当时也曾经想读别的专业,但父母之命不可违。
“我出身中医之家”,这就是她的解释。家中的男性,父亲、祖父,都是中医,“在文革的时候就偷偷给人看病。”那是自然。祖父体弱多病,俗话说久病成医,他也和胡先生一样开始自学中医,后来又把一身所学传授给李女士的父亲,知识就这样代代相传。“望闻问切还是祖父教我的呢!”她自豪地说,“还要唱汤头歌诀来帮助记忆”,有很多处方要背。
她的人生就这样被预定了,不管她自己想还是不想。不过今天她觉得父母这样替她做主,也不是坏事。看到治疗起效,患者好转,她就会很开心。后来她又专攻妇科:不孕不育,月经不调什么的。她诊断女性用的是切脉法,给小儿看病则靠“望”,而后再施以按摩。“青岛的小儿按摩很有名”,她充满自信地解说道。她的气场和胡先生的不一样,带点物质的、商业的东西,甚至有些躁动。
她是这间医馆的创始人,医馆所在的这栋设施现代而环境清幽的房子,是一位幸运的病人以低廉的友情价租给她的,如今她有很多大计划,要让公司有所回报。她打算推出比现在更多样、规模更大的治疗项目,并且还要让医馆成为一个培训场所。不过这里还有一个问题:缺少专业人手,尤其是技术好的人手;而且要提供培训服务,还需要政府授予资格认证权。所以目前她还只有培训按摩师的资格。
我问起刮痧的事,她说那个不适合我。“那是治感冒发烧的,可以排出热毒”,但对我这种本来就气虚的有害无益。难怪我以前试过一次刮痧,除了痛,并没有见到什么疗效。不过也可能一次不足以说明问题……总之可以看出,中医真的是太缺训练有素的专业人才了,一方面很多小诊所缺乏责任心,另一方面大众也对这种古老的中国医术缺乏兴趣和信心。供需两方面都有问题。不过也不能说,小医馆就肯定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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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的这家身体护理馆里的人工作真的很卖力,也很能干,如果有必要,还能刮痧。不过后来李女士向我推销的一种巨贵的驴皮制品是否真的那么值,那就不知道了。我都有点给她说得心动了,莎莎却只是不耐烦地摇头笑道:“什么鬼东西”,她说,“你用不着它。”
不过我们还是去按摩了。我换上了一套粉色的行头,它可太衬我这个黄脸婆了。我再次拜倒在小个子大师的手法和智慧之下,他正在用排气管把熏人的艾灸烟雾引出房间,我则盼着那融融暖意能赐我今天一付红润气色。等着瞧 :-)
采访系列故事将在“中德人文交流”公众号【问福中国】栏目连载,敬请期待。
Simone Harre(西蒙•哈尔)
作者:Simone Harre(西蒙·哈尔),德国人文学者,作家,为报刊撰写人物传记和文章,亦创作小说。她曾在德国和中国分别花费五年时间向人们询问对幸福的定义,并把她2014年以来在中国的访谈在德国结集出版。经她本人授权,“中德人文交流”公众号对访谈集进行选译连载,译文视情况略有删改。本系列图片与视频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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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俞宙明 同济大学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